芬梨

【殇鱼】下次

#清水

#有部分视觉冲击的描写

————

自玄鱼死后,他开始变得记不清日子,不是健忘,也不是消沉,只是单纯地,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。常常是坐在冰棺旁发呆,预想好只是一小会儿便离开,等到起身时,屋外的天色,竟已经黑了。

闭心之术留下了一点后遗,即使微乎其微,但因性质特殊,也难免让左殇觉得在意——独处的时候,他能够听到比往常要清晰许多的心跳声。这不是幻觉,因为他时常一个人,有足够的时间来确认它的真伪。好在最近下雨的日子尤其多,雨滴敲在檐廊上的动静,能把他身体里的声音盖过去。

从椅上站起来,左殇拿了叠放在一旁桌上的布帘,展开,靛蓝色的一大片,被他盖在了面前的冰棺上。他的动作称不上温柔,但很慢,一点点遮过棺内女子身上的衣裙,到了她前胸的位置,便更慢了。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打量着她的脸——额发整齐,眉头舒展,眼睛是紧闭着的,黑色的睫根根分明,一动也不动。也许是因为低温,也许是因为这具身子里的血液不再流淌,她的嘴唇和皮肤一样苍白,如同一座还未活过来的,精致的玉雕。

左殇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,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并不合拍,因此搅得他有些烦乱。他遮去了女子的脸,抚平布料上的褶皱,才一步一步稳健地踏了出去。

烛泪已经积满了铜制的灯座,他知道时候不早了,即使无法入睡,多少也得在床上躺着。

最开始的那几天,他是在棺椁旁过夜的,那时候玄鱼的身子还没有僵,横抱起来时即使没有半分温度,但至少能自然地垂头靠在他胸前。

对于夫妻来说,这样的姿势算不上特殊,大抵是因为当初他将她带到蜃楼的甲板上时,便是这样一路抱过去的。所以每次他抱她,尤其是她腿脚受了伤时,她都会特别开心。这种情绪并不是从直白的笑容里发散出来的——玄鱼很少笑,大部分时候只是得体的微笑,不至于让旁人觉得太难亲近,但她真的开心的时候,眼睛里是会有笑意的,他一低头,便能从她温顺的注视里看到。

只是他能读出的东西很有限,即使有这些年漫长的相处,和她毫无保留的爱,他也没能把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秘密解开。

也许玄鱼根本没有长大,她身体深处住着的,永远是那个忧郁敏感的少女——无法释怀至亲的兄长将她抛弃,又无能为力地跟从于另一个男人,她忍受着所依托的人对她无穷无尽的利用,却也没有可以退避的余地。

所以她才会对给了她余地的男人动心。

玄鱼死之前,他从没想过这些不会有答案的问题,都说人死如灯灭,她的死亡却并非是一个一了百了的结局。早该腐化了的身体仍完完整整地存在着,甚至连容貌也没有半点改变,而有关她的事情,变本加厉地出现在他的思绪里,像是某种饱含爱意的复仇。

所以守在冰棺旁的那几天,左殇根本没有合过眼,闭心之术左右着他的情感,所以他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悲伤,只是简单地维持着身体的姿势,做着这件仿佛非如此不可的事情。喝下夺命的毒药,再让自己的尸体出现在他面前,这是玄鱼亲自授意的,对此他无话可说,第一次,被动地承受着她留给他的结果。

雨像是停了,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,左殇没有想过自己能睡着,但确实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不过久违的睡眠并不安稳,他做了一个真实得有些过分的梦,梦里他独自穿过白色的溪流与黑色的草地,也许只走了一会儿,却走出去了很远,找到了一间被炊烟围绕的小屋。没有敲门,他径直推门进去,屋里的人便迎了上来,他看见她低垂着的睫毛,一根根修长分明,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,等她接过他腰间的剑,转身离开了,也没能说出来。

“今天熬了汤,在桌上,你尝尝咸不咸。”玄鱼用布巾擦了擦双手,将脑后的发簪取下,长发如水般流泻下来,遮住了她单薄的肩背。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,才缓缓走到桌前,揭开了瓷白色的瓦瓮,热气蒸腾而出。

淡色的汤水里,浸泡着一条红色的鱼。

“若是味道不够的话,再加些盐吧。”声音由远及近,是玄鱼端着两个盘子走了过来,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,顺手拿了架在碗上的筷子,递给他。左殇没有接,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,直到她将视线抬起,与他的对上,他才有几分犹疑地叫了她的名字。

象牙筷子落地的声音很刺耳,但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反应,玄鱼睁大了眼,颤抖的嘴唇迅速褪去了血色,她的眼泪在下睫上聚成晶莹的珠,过了几秒,才像洪水决堤似的淌下来。

她抬手去擦,却越擦越多,她几乎是带着怒气,狠命揉蹭着自己脸颊的皮肤,等它们泛起了不健康的红,也不停下。左殇隐约知道这是梦境,所以没有阻止,胸腔里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明显,他的鼓膜都跟着在震动。

不知过了多久,玄鱼的手才松了开来,露出憔悴狼狈的一张脸,左殇也是这时候才看清,她的皮肤不是被擦红的,而是正在长出红色的鳞片,它们像某种皮肤病,迅速占领了她的整张脸,只露出一双大得不寻常的眼睛,哀愁地看着惊慌失语的他。

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,是他不小心看到了瓦瓮里的东西,先前那条红鱼已经不见了,现在飘浮在汤里的,是玄鱼玉雕一般毫无生气的头颅。

在万籁俱寂的破晓时分,心跳的声音像闷雷一样沉重又令人不快,左殇只觉得呼吸困难,掀开被褥,步履虚浮地走到窗边,将两扇冰冷的窗推开,风灌进来,他才好受了一些。

窗外的天幕低垂着,没有星月,甚至不是正常的黑色,而是像孔雀的翎羽一样,泛着幽幽的蓝绿。左殇不住地回想起梦里玄鱼看向他的那双眼睛,黑色的瞳孔如同诱人深陷的沼泽……他从那里面,看到了地狱。

Fin

评论(1)
热度(26)

芬梨

璀璨下坡路

© 芬梨 | Powered by LOFTER